台灣菁英政治的崩壞（二），老鰲拜對小康熙

做一個在社會上有影響力的政治菁英，最怕的事情有兩樣，一是面對不同立場與意識型態時，才華智識被立場跟意識型態綁住，卻又以邪說歪理來掩蓋自己內心的偏差，那就是我上次提到的<台灣菁英政治的崩壞，陳近南的執著>。

今天我要說的是另一種狀況，是當知識份子站在相同立場跟意識型態的「後起之秀」身旁，知識份子最該避免的就是像鰲拜一樣自恃尊貴，容不下應運而起的後進，甚至不願順應時勢的放手或退後，這點在民主時代尤其重要。

這情況我稱為「康熙鰲拜困局」，也就是所謂的「後起之秀的困境」。

在鹿鼎記裡鰲拜自恃功高、康熙年紀幼小，因此對康熙諸多命令不但不遵奉，還反過來強逼康熙配合自己，導致康熙必須暗自訓練武士來擒拿鰲拜，消除自己執政的阻礙，說起來這也是有武力的好處，當政治上的困局處理不了時可以動刀槍，但民主時代沒有武力那就難辦了。

柯文哲、韓國瑜這些異軍突起的人氣新星，最容易遭遇到「康熙鰲拜困局」，例如柯文哲與簡余晏、姚立明的分合上，就彰顯出了這種隱藏性武場的民主困境，簡余晏的事常被拿來當柯文哲性格不好的一個證據，但其實這正是「康熙鰲拜困局」的一種體現。

這只要拿學姊黃靜瀅來對比，相信很多人就會秒懂。

有人會認為學姊一直待在柯文哲身邊，是因為柯文哲從來不罵學姊嗎，不可能吧？

有人會認為柯文哲罵簡余晏罵得比黃靜瀅兇嗎，應該也不會吧？

這就是「康熙鰲拜困局」無法安內的問題，資歷比你深的下屬你罵不得，但對由你從頭帶起的下屬那就完全不一樣，市長跟觀傳局長其實是上下屬的關係，假設台北市長是陳水扁，觀傳局長是羅文嘉，那就不會是柯文哲和簡余晏那樣了。

羅文嘉被陳水扁罵完，其實也就日常喝水那樣正常，但如果是政壇老將簡余晏被柯文哲罵，她能服氣嗎，這個坎如果過不去，遲早會爆裂！

不是上司無法監督下屬導致事情無法做好，就是雙方處不好散伙，不要說什麼人性化管理這種屁話，這種超大團隊如果都好聲好氣做事，那就是全部崩盤，看賈伯斯被員工怎麼評價，再看看蘋果的品質就知道，品質來自於領導者對下屬的嚴格。

人性化管理是理論，領導者對下屬嚴格才是實務。

實務上來說除非遇到特殊狀況，例如下屬情緒管控能力特差，不然上司罵你就算罵不對，正常來說下屬通常不會記恨在心，一個主管除非超凡入聖，不然在一個追求成效且業務量繁重的團隊，很難避免對下屬嚴辭訓誡。

可是就政治資歷來說柯文哲是半路出家，雖然他年紀比簡余晏大、學歷比簡余晏高，但在政治資歷與人脈上柯是遠不及簡余晏的，學姊被罵，她媽媽可能只會說：「市長就妳老闆啊，不然能怎樣？」

但是簡余晏被罵，她周遭的政治老鳥可能就會說：「幹柯文哲『這摳』忘恩負義，想當初妳是怎麼幫他的？」

簡余晏本來只有一分幹，旁人煽風點火就被加成三分了，所以簡余晏就成為一個「柯文哲不能碰」的屬下，這是無法安內的部分。

至於對外無法攻防我想舉韓國瑜的例子，因為這兩個例子很特殊，更容易彰顯這種困局，大選結束後羅友志在節目上諷刺朱立倫喜歡假惺惺暗中使力，明面卻故作客氣接下各種好處，受訪問的詹江村馬上幫朱立倫緩頰，覺得朱立倫其實是「被迫黃袍加身」。

先不管朱立倫到底是「被動參選」還是「等人求參選」，但有看過詹江村議員直播的人就知道，他也是猛張飛那種砲人不嘴軟的個性，他對故作姿態的矯情都是一針見血的抨擊，可是即使朱立倫在這次大選中「用力甚深」的幫韓國瑜大敗，挺韓大將詹江村仍然對朱立倫不予置評。

羅友志點出朱立倫的不義，為什麼詹江村還是在幫朱立倫緩頰？

因為朱立倫以前是詹江村議員的上司。

「真上司」與「假上司」比較起來差異就在這，這不是錢與權之間的關係，而是源自人際歷史的情感認同問題，如果你有真實的政治資歷跟實力，即使做了比較糟糕的事，也會有人幫你緩頰降低傷害力，政治一向都是團體作戰，除了實際團隊，隱形助力更是重要。

我舉詹江村的例子是因為這例子很特殊，2020選戰中詹江村是支持韓國瑜競選總統的，但他不會對朱立倫在選戰中表現出「暗中傷害韓國瑜的形象」的行為有所批評，這也是韓國瑜這次選戰會輸那麼多的主因，因為韓沒有過往的隱形資本，即使是力挺韓的人，都無法去對抗意圖剿滅韓的人。

當不義之舉不被揭露，那自然就得有人承擔這個不義之舉帶來的傷害，這次國民黨所有菁英大頭（除了連戰）每一個都聯手「不幫」韓國瑜，以這些大頭的政治資歷，現在哪個國民黨立委、議員不是這些大頭們的子弟兵？

如果少了把這些大頭的陰詭抓出來的正義之聲，那「中間少掉的東西」只好是韓國瑜承擔，那些人的邪惡因為缺少正義之聲，所以通通轉嫁在韓國瑜身上，而外人完全不會發現這些轉移，只會直觀認定韓國瑜就是那麼噁心，但完全沒人察覺這些邪惡其實是被轉嫁的。

這種無形無聲的邪惡轉嫁，得在韓國瑜「完全」沒做錯事的狀況下，大家才會發現「哇朱立倫很賤欸」，否則這種因為政治實力差異帶來的邪惡轉嫁就會悄悄進行，加重韓國瑜錯誤帶來的效應，韓國瑜只錯一分，但卻得到三分的傷害。

也因此韓國瑜是真沒有什麼助力，即使看起來有也不是真的，或稱有缺陷的助力，一個差一點、一百個就差一百點。

所以要怎麼看這人是否真有把某人當前輩、上司，就看詹江村議員對朱立倫的態度就可以了，那就是既使已不在前輩身邊效力，但看到前輩們的「糟糕」，仍然會選擇沈默。

相反的羅友志就沒有對朱立倫的情感與上下屬的情義，他的酸法就是看到朱幹這麼糟糕的事該有的反應。

我再舉一個黃光芹對韓國瑜的重度抹黑例子，在這案例上我不想去討論黃光芹的抹黑，我是想講「其他人」對黃光芹的態度。

即使是傾向支持韓國瑜的媒體人或公眾人物，也很少敢以「正常」的態度去批評黃光芹，因為黃光芹以及支持她的人在媒體界大多資歷頗深，因此即使黃光芹不是政治人物，她依舊可以輕易地修理韓國瑜到他吃土，從這事可以看出韓國瑜在政治勢力歸零17年後，竟連一個名嘴都比不上。

對柯文哲、韓國瑜這種沒政治人脈、資歷、背景的人，把簡余晏、黃靜瀅、詹江村、朱立倫這四人放在一塊比較，就會知道「康熙鰲拜困局」在民主時代是個多嚴重的問題了，很多人自以為看得清楚，但是真的有看清楚嗎？

柯文哲的真下屬目前只有蔡壁如、大熊、黃靜瀅、小牛這些政治素人，至於簡余晏、姚立明，柯只能採取平輩以下、禮賢下士姿態的後進態度。

這樣君不君、臣不臣的倫理錯亂狀態絕對會導致管理上的問題（這跟封建無關，純粹人性），勢必導致雙方合作不能長久，也因此產生了柯文哲需要檢討管理能力的假象，因為跟柯文哲合作過的團隊，走掉後都會變成柯黑啊！

如果柯文哲真的猛烈剛暴，黃蔡這些首當其衝的人，怎麼可能持續在他身邊停留這麼長時間？

台灣以前的政治明星宋楚瑜、馬英九、陳水扁等人，雖然具有高人氣，但也有很長的從政資歷，並以時間累積出豐厚的政治實力（就是把他們當成真上司的人比較多），因此他們比較不會遇到如柯文哲、韓國瑜這樣的問題。

反過來說，其實柯文哲、韓國瑜憑空崛起，而且一躍就到差一步變成至尊的北高市長大位，本來就是反射出台灣的精英政治被人民不再信任。

而在這樣的狀況下，柯韓兩人被固有政治菁英們因為「康熙鰲拜情節」進行反撲很正常，只是柯韓兩人表象處境不同，因此受到鰲拜們的攻擊方式就不一樣。

柯文哲2018年並沒有要選總統，只是很可能成為2020或2024吸最多綠營選票的頭號敵人，因此民進黨2018就開始派上由姚文智、吳祥輝、葛特曼、雞排妹、親綠名嘴、側翼網軍等人組成的抹黑抹紅大隊，誅人先誅心似開始了對柯文哲的大屠殺。

韓國瑜在國民黨眾人來不及反應的狀況下，就取得了2020的總統候選人資格，成為候選人後就代表一定的民主程序完成，把攻擊表面化會讓攻擊者被選民唾棄，因此國民黨的鰲拜們只能用隱性攻擊、反向不幫忙的態勢去瓦解韓國瑜登大位的可能。

柯韓被攻擊的表象不同，但其實內在都是差不多的，不是兩岸一家親也不是韓國瑜真的爛到谷底，純粹就是他們兩位沒有足夠的政治實力與資歷、也沒有夠多的真下屬能幫他們抵抗其他政治菁英的攻擊。

柯韓他們有民氣人心卻沒有政治實力與資歷，這樣的新鮮局面其實不是壞事，因為這樣就沒有官官相護的問題了，一堆人盯著他們，能幹什麼壞勾當？

但問題是，台灣人民有足夠的智慧應對這樣的新局嗎？